没有自己的名字,周围人都用“喂”来称呼她;
听不懂别人讲话,沟通要靠打手势,却这样过了大半辈子;
被前夫嫌弃,被3个人贩子倒卖,逃过无数次,牙被打断了,脸被打肿了,耳朵也被打聋了;
在辗转各地被贩卖的路上,她生过一个女儿,还没来得及养大,就被人从怀里抢走了;
从贵州到河南,1359公里的路程,她用了整整35年,才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……
电视剧都不敢演的剧情,在现实生活中,却真实发生了。
她是德良,一个出生在贵州的布依族女子,同样也是一个苦命女子。
在她人生的前20多年,她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,有爱她的父母,还有哥哥姐姐以及弟弟。
但这种简单的幸福,却在1980年左右,戛然而止了。
从此,家乡成了一种思念,只能远远地眺望,却始终无法到达。
而回家,成了她生命中,永远的等待,永远的痛。
每当女儿李新梅叫她回家吃饭时,德良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:
“我不回家,这不是我家。”
虽然她已在河南辉县的早生村生活了30多年,有了丈夫、女儿以及外孙,但在内心深处,她一直想找回原来的家,那个生她养她的地方。
1985年的冬天,德良被三个大男人卖到了这里。
她来的时候,只穿了一件单衣,浑身都是伤,看起来好几天没吃饭。
因为长得又矮又丑,再加上说着奇怪的话,村里的人都不要她。
是李新梅的大姑看她可怜,给了人贩子1000块钱,收留了她。
就这样,她在这里安定了下来,并组建了新的家庭,生了两个女儿。
那时候的她,并不叫德良,而是叫李玉荣,是她的丈夫为了登记户口随便起的。
虽然有了名字,但她被叫的最多的还是“喂”这个字。
因为,德良说着奇怪的方言,别人听不懂她的话,她也听不懂别人的话。
就连女儿李新梅跟她沟通,也要靠打手势。
在被叫做“喂”的这30多年里,她也曾尝试着融入村里的生活,和她们一起唠家常,一起干农活。
别人看她一眼,她以为是在和她说话,赶忙插话,却并没有听懂人家在问什么;
别人聊天,她就认真听着,别人在笑,她也跟着一起笑,就好像能明白大家的聊天内容似的……
但其实,德良一直都像个局外人,从来没有真正融入过。
由于在被贩卖的过程中挨过打,她的听力极差,既听不懂汉语,也学不会普通话,没法和人正常交流。
在女儿李新梅的印象中,她经常一个人坐在村口,眼神发直,看起来很落寞。
她想回家,很想,很想。
可是,回家谈何容易啊?
她的丈夫,专门去过县电视台,想登寻人通告,但关于具体信息,哪里人、叫什么名字,却怎么也回答不上来;
她的女儿,在百度贴吧上发过帖子,加过50多个寻亲的qq群,一遍遍描述她的情况,还被骗过,不止一次……
在尝试过多种途径都没有效果后,寻亲的想法慢慢变淡了。
也许,这就是命。
她注定要生活在这里。
注定要在对家乡的思念中,生儿育女,慢慢老去,直至死亡。
刚到早生村时,德良也曾试着回家过。
女儿李新梅4岁那年,她带着孩子逃跑,可第二天就被找到了。
事后,丈夫对她说:
你能找到家,你要知道自己家怎么走,你就走。
你找不到要丢了怎么办?你还带着两个孩子,都被拐卖了怎么办?
这番话,德良应该听进了心里,之后她再也没有动过离开的念头。
直到2017年年底,丈夫因食道癌去世,办完丧事的第二天,她自言自语道:
“你爸死了,我也准备走了,我要回家了,你们姐妹俩在这儿吧。”
丈夫的去世,对德良的打击很大,她变得更加沉默寡言,也开始更频繁地提到“回家”。
但回家,就像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愿望,除非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奇迹。
事情的转机,发生在去年的9月份。
女儿李新梅,偶然间在网上看到,一个布依族语言的教学视频。
视频中的语言,和德良的口音很像,抱着试一试的态度,李新梅加了博主的微信,并把德良说话的录音发给了他。
没想到,很快收到对方的回复,确认德良说的就是布依语。
这之后,博主将德良的语音做成了短视频,自发地进行转发扩散。
很快,越来越多的布依族人加入进来,他们一起建了一个帮助德良回家的群。
名叫“比侬,回家”。
比侬,是亲戚朋友的意思,比侬回家,就是亲人回家。
在这群身处贵州的布依族人的不断接力下,仅仅用了两天半的时间,就帮德良找到了位于贵州晴隆县的家。
幸运的是,德良的父母虽年近九旬,但都健在。
当德良第一次和远在贵州的父母视频聊天时,她像个小孩一样哭了起来。
“你们找不到孩子,是不是着急了,是不是哭了?让你们凶我。”
“等我回去了,我就不再乱跑了,永远不再乱跑了,就会听话。”
去年10月份,德良和女儿李新梅一起,踏上了回家的旅程。
自1985年到2020年,在被拐卖的这整整35年里,德良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家。
而现在,她的梦终于成真了。
从河南飞往贵州,1359公里的距离,这是德良出过的最远的一趟门,也是她第一次坐飞机。
一路上,她们坐完三轮车坐出租车,坐完出租车坐大巴车,坐完大巴车坐飞机。
坐完飞机后,还要在机场附近的宾馆住上一晚,第二天接着飞行了两个多小时。
等抵达晴隆县的沙子镇时,天已经全黑了。
而德良,由一开始的兴奋,变成了失望,甚至是生气。
按女儿李新梅的话说:
“她开始很盼望,觉得下了车就是家,但每次都不是,每次都不是。”
最后一次下车后,德良因为晕车,坐在了路边,再也不肯起来。
就在周围人不知所措时,德良的母亲,一个身材矮小,穿着布依族服饰的85岁老人,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白米饭,颤颤巍巍地走来。
她夹了一筷子饭,喂到德良嘴里,说了句:“儿啊,吃饭。”
原来,当地的风俗是,流浪在外的孩子,要吃一口家里的饭,以后就再也不会丢失了。
回到家后,德良的父母,一直紧紧拉着她的手。
三个人并排坐在沙发上,聊了好久好久。
第二天一早,德良就出门了,她和几十年没见的亲人朋友聊天、吃饭,一直到晚上才回来。
在这里,德良终于不再是一个异类,不再需要靠手势与人沟通,而是有了许多可以说话的人。
她总是没事儿抿着嘴笑,脸上少了愁容和落寞,更多的是快乐与欣喜。
“我不走了,要走你走。”
这句话,成了德良在晴隆县沙子镇说得最多的一句话。
只不过,愿望终究抵不住现实。
德良的父母,没有经济来源;德良的二弟,在外打工收入微薄;德良的小弟,是贫困户,要养4个孩子。
这样的家庭,似乎并没有能力,去收留一个突然归来的女儿。
更何况,她在河南还有一个家,有外孙,有女儿,还有女婿。
短暂地呆了12天后,德良还是和女儿李新梅一起回河南了。
临走之前,她跟邻居聚会,告诉她们:
“我先回去带孩子,等过年了,蒸好馒头就回来。”
如果说,在被拐的那漫长的35年里,悲伤是她的底色,那么现在,她的人生有了一丝甜了。
因为,她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,找到了日思夜想的家人。
故事里的大团圆结局到这里就结束了,但德良的故事还在继续。
2021年春节前,德良的母亲感冒去医院打针,回来睡下后,再也没有醒来。
这件事,大家谁也没敢告诉德良。
今年3月份,德良再次回到贵州的家,她四处张望,却怎么也望不到母亲。
她问父亲,为什么没有看到妈妈?父亲说,妈妈已经不在了。
德良懵了,她坐在家门口的凳子上,放声大哭。
房间里母亲的遗像,她看了又看,不停地抹眼泪,用布依语喃喃地对着空气说话。
谁能想到,4个月前的见面,竟是德良和母亲的最后一面?
而和父母一起过年吃团圆饭,竟成为再也无法实现的心愿?
有时候感觉,上天挺喜欢捉弄人的。
好不容易抢在死神之前和父母相聚,好不容易才成为有父母疼的老小孩,可是啊,为什么要连这最后一点甜也要抽走?
德良这一生,真的太苦了。
20多岁的年纪,嫁到邻村,被夫家嫌弃,经常殴打她。
在前夫的默许下,她被三个人贩子拐走,辗转多地。
被拐后逃跑过30多次,每次抓回去都是一顿毒打。
常常打得耳朵、眼睛流血,牙齿断了,半个脸肿了。
在这期间,她还生过一个女儿,被人直接从怀里抢走了,至今下落不明。
后来,她被人贩子带到河南。
再后来她遇到李新梅的大姑,和李新梅的父亲组建家庭,并生下两个女儿。
在人生地不熟的河南,就这样生活了35年,每天想回家而不得……
这是一种怎样的绝望啊?
德良的女儿李新梅记得,母亲的枕头下面总是放着一把刀,有时候是水果刀,有时候是剪刀。
她从未使用过那把刀,只是一直枕着睡。
后来,李新梅才知道,枕刀是布依族的习俗。
“如果经常做噩梦的话,在枕头下面放一把刀,就不会再梦到那些可怕的事情了。”
在不断被倒卖的日子里,在日夜思念家人的日子里,德良一定做过无数次的噩梦。
是啊,被拐卖是她这辈子永远的痛,而她也从未挣脱对过去的恐惧和阴影。
德良害怕“高高壮壮的人”,在河南出门赶集时,见到类似的人,她就会扭头走开;
女婿每天出门上班,她就会在家里唠叨,外面坏人那么多,还要天天往外跑;
女儿李新梅带人到家里给儿子上保险,她以为要把孩子卖掉,发了疯似的把外人赶跑了……
因为拐卖和走失,德良的命运被改写。
她的人生更多的是空白,而亲人是她空白岁月中唯一的牵挂和光亮。
故事的结尾,女儿李新梅欣喜地发现,自己一岁半的儿子,能够听得懂德良说的话。
这个由德良一手带大的外孙,在耳濡目染之下,偶尔还能吐出几个布依语的词汇。
当记者问道:“那你愿意让儿子学习布依语吗?”
女儿李新梅的回答是:“当然,我爱妈妈,多个人懂她,是好事。”
这也算是对凄苦了一辈子的德良的一种安慰吧。
现在的德良,还是生活在河南,但她却不再孤独与落寞。
因为她已找到了回家的路,找到了生活的希望。
而在我们看不到的角落,还有许多人在苦苦寻找着回家的路。
他们是谁的孩子,又是谁的家人?
听过一句话:“每一张寻人启事背后都是一场莫大的悲剧。”
希望这场悲剧,能够不再继续;希望每一个被拐的孩子,都可以早点回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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